艾香关厅
□ 孙山
在以干旱闻名的安定区,东岳、高峰一带算是境内最为湿润且植被丰茂的区域:阳阴峡内溪水潺潺,豹子岭上草深林茂。然而在我的记忆里,东岳的土层极薄,禁不起深翻,土壤多沙质、肥力不足,因此多年来始终是广种薄收。后来这个乡整体并入内官营镇,少了集市的喧嚣,愈发显得偏远幽静。
不过这里的地名颇有意思,诸如南阳、关厅、宝石等,似乎都蕴含着历史文化的渊源。当地文史学者解释:“阳阴者,羊营也;关厅者,官亭也。”安定早在唐代便是“渭州西市贸马之所”,明代肃王又在此屯牧,如今高峰堡以西仍有“选马沟”,以东有“练马滩”——当年在这片向阳临溪的山坳里设立官署,日后称作“官亭”,倒也顺理成章。
我多年前曾与东岳乡有过交集,对关厅村却印象模糊。我的朋友邓江荣如今担任该村第一书记,从初春便邀我去村上看看,直至中秋,皆因我琐事缠身未能成行。眼看水冻草枯的漫长冬季将至,我们终于下定决心动身前往。
行进在深秋的阳阴峡,正午的阳光慵懒地洒落,像给田野披上一层轻纱,更衬得山野五彩斑斓。透过婆娑树影望去,平坦的川道里,一块块金黄的玉米地、橘红的柴胡田在微风中摇曳,白嫩浑圆的包心菜一颗挨着一颗,静卧在雨后湿润的泥土上。山下的杏树、杨树与山坡上的灌木丛或红或黄或绿,蔚蓝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构成一幅浓墨重彩的田园画卷,让人驻足不忍离去。
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气息。仔细分辨,有麦秸灰烬、火炕与炊烟的味道,勾人想起故乡与童年;有土豆茎秆和向日葵花盘腐烂的气息,反倒因这份质朴的“土味”心生愉悦;还有野菊花与野蒿的芬芳,浓郁得仿佛点燃了一簇药香,能浸透衣衫、钻入胸怀。转过一个山头,一股幽幽艾香忽然飘来——清新、柔和、芬芳而深邃,恰如山中君子,令人心神一振。
邓江荣道:“关厅到了。”顺着他的指引,我们很快来到了关厅村。村庄中央,一面鲜艳的红旗迎风招展,不用问,那便是村党群服务中心。不远处传来人声,我们循声走去,只见一处闲置的老建筑——原关厅小学,学校撤并后被改造成养殖场;村集体又在操场搭建了两座大棚,一座里晾着刚收割的艾草,另一座租给农户,一对夫妻正一边修剪柴胡根,一边盘算着收成。见我们走来,二人收住笑容,热情地起身让座。
我想再去看看高峰堡,顺便沿途瞧瞧村庄的变化。从前我在高峰堡上见过巴掌大的黑蝴蝶,成双成对地飞舞。当年放羊的老汉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马帮横行的年代,当地百姓深受其害,一位虎头少年忍无可忍,召集十余名青年与之抗争,最终战死在高峰堡中;他未过门的媳妇一路寻来,为心上人殉情而去。我总觉得,这便是安定版的《化蝶》,值得后人敬仰与缅怀。
一条新修的水泥路穿村而过,向山顶蜿蜒攀升。邓江荣轻车熟路,车速不慢。我问他冬日冰雪天气路滑如何应对,他说平时有公益岗位人员定期清扫,下了厚雪便发动群众一起除雪,只要太阳一出,三两天就能恢复通畅。修建这条公路前后花了130多万元,其中一部分便是他原单位筹集的,听闻此言,我心里颇感快慰。
汽车爬上山坡停下,路边立着一块旅游标识牌,上面写着:“红军长征过境安定首入地”。1936年9月底,红四方面军总部根据“岷州会议”精神重新下达北进命令,4军10师36团攻克渭源县城后,经北寨镇向安定挺进,其中最早的一支队伍便是由关厅进入东岳,在此播下了革命的种子。邓江荣说:“我们有责任把这条红色线路建设得更富裕、更美丽。”
标识牌下方是一片高山草甸,其间新栽的松柏长势正盛。他如数家珍地介绍:“华南农大学生实践团种了12棵松树,深圳一家公司组织青少年捐种了25棵,本地金诺学校捐种了56棵,巉口林业试验场捐赠了964株牡丹、侧柏和樟子松……”我忽然觉得,社会上有太多热心人,他们愿意与有心做事的人并肩,助力真正需要帮扶的地方。
前行不远,邓江荣再次停车,俯身察看地里青苗的生长情况。我原以为那只是一片平了茬的苜蓿地,他解释道:“这是艾草,多年生植物,今年收割完,明年还能再长,就怕田鼠糟蹋,得及时防护。”我问起艾草的销路,他说关厅毗邻渭源县,那边艾草种植早、规模大,还有成熟的加工产业链,根本不愁卖。我忽然想起年初他送我的艾草颈椎贴、腰椎贴,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登上高峰堡,并未见到期待中的蝴蝶——虽在意料之中,仍有几分遗憾。转念一想,那不过是个悲壮的传说,何必过于执着?此处地势高峻、视野开阔,有多大的眼力,便能望见多大的世界。苍苍茫茫的群山如岁月年轮般无边无际、绵延不绝,山下的村庄风景如画,正沉浸在午后的暖阳里。遥想这片土地的前世今生,顿觉清风拂面,前路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