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坛烛炬映春泥
杏坛烛炬映春泥
文\王志高
汉代太学每月朔望,博士们都要在杏坛设席,供上“释奠六笾豆”,其中最醒目的是一盘新收的栗脯——不是珍馐,是春泥里长出的谷物做成的点心,是要让弟子们记得:师道如土,须得扎得深,才能接得住天上的光。唐太宗下诏“州县学皆作孔子庙”,从此乡野书院的月夜,常见老先生执烛授业,烛泪落进砖缝里,竟慢慢长出青苔,像极了春泥护花的痕迹。
北宋的雪夜最是动人。程颢在屋里翻书,案头烛火被风撩得忽明忽暗。门外雪落了半尺,两个身影立成雪人——杨时、游酢的蓑衣结满冰凌,睫毛凝着霜花,却始终垂首屏息。待程颢掀帘,见那两株“雪松”,惊问:“二子何为?”二人答:“求师道如求春泉,非深掘不可得。”程颢大笑,拉他们入内,烛火映着几人的影子,在雪地上融成一团热烘烘的光。《近思录》里说“师严然后道尊”,可这“严”里藏着多少温柔?就像郑板桥写“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老干是烛炬,新竹是春泥里抽的芽,一扶一长,便是一世的传承。
孔子在杏坛讲学,收徒不问出身,“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那时的“束脩”是十条干肉,可颜渊“一箪食一瓢饮”,孔子偏夸他“贤哉回也”;子路粗布短褐,孔子赞他“片言可以折狱”。原来束脩不是学费,是春泥般的约定——弟子带着对知识的渴求而来,先生便以心为犁,在他们心里翻土、播种。就像朱熹在白鹿洞书院写《训学斋规》:“凡为人子弟,当洒扫居处之地,拂拭几案,当令洁净。”他教的不是规矩,是如何把日子过成诗,如何让春泥里长出的不仅是学问,还有人心。
老周,是村里小学的语文老师,包里总装着两个保温桶。一个装小米粥,一个装腌萝卜,他说:“娃娃们吃惯了家里的味道,胃里暖了,书才读得进去。”他的保温桶像极了春泥的温度,裹着灶火的余温,裹着母亲熬汤的心意。有回家访,山路滑,他摔进沟里,腿上青了一片,却笑着把摔皱的作业本展平:“看,平涛写了句‘月亮像奶奶的银镯子,照得山路亮堂堂’。”他的备课本边角卷着毛边,每一页都画着歪歪扭扭的简笔画:讲《荷塘月色》画荷叶,讲《故乡》画猹——那是烛火在纸页上开出的花,要把每一寸光阴都烧得透亮。
其实师道更像春泥与烛炬的相遇——烛炬燃尽自己,把光投在春泥里;春泥接住光,又把热揉进每一粒种子的心跳。千年的释奠礼换了形式,程门立雪的故事少了雪,但“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的初心未改,“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的赤诚未改。就像此刻,风里的桂香更浓了,像极了春泥里酝酿的,又一个春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