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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短剧共创”到“粉丝扩散”:文旅微短剧行动者参与式文化实践的逻辑与路径

2025-10-18 13:45 来源: 《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作者: 作者:陈峻俊 李远

[提要]从后科学知识社会学(后SSK)的行动者网络理论出发,运用质化与量化相结合的研究方法可以勾勒出文旅微短剧行动者参与式文化实践的逻辑与路径。研究发现,文旅微短剧的行动者网络建构遵循“人类”与“非人类”协同这一基本逻辑。其中,人机协同为异质行动者参与文旅微短剧创作提供了必要的人力资源保障与技术支撑,是行动者参与微短剧文化实践的关键;实现生产与消费的双向循环,是文旅微短剧行动者网络建构的根本目标。按照这一逻辑,文旅微短剧的核心行动者首先明确“跟剧打卡”“全球传播”这两大文化实践目标;其次,各异质行动者根据目标创作出具有鲜明文化叙事特征的优秀微短剧作品;最后,观众对文旅微短剧产生文化认同、情感共鸣转变为粉丝后,便会有力助推以“媒介朝觐”和“粉丝扩散”为主要方式的文旅热潮。文旅微短剧行动者网络的成功实践,不仅为国内文旅深度融合发展开辟了一条文化生产与消费的新路径,而且对建构具有中国特色的高效能国际微短剧生产传播体系、提升中华文化全球影响力等皆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与价值。

[关键词]文旅微短剧;行动者网络;媒介朝觐;粉丝扩散;全球传播

目次

一、研究缘起与理论阐释

二、研究对象与研究方法

三、文旅微短剧行动者网络建构的逻辑机理

四、文旅微短剧的行动者网络建构路径

五、结论与思考

基金项目:中南民族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重点项目“主流媒体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融合叙事研究”(CSZ24008)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陈峻俊,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文化传播学、媒介理论;李远兰,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化传播学、媒介理论。

一、研究缘起与理论阐释

(一)研究缘起

近年来,国内微短剧在海外大获成功,使微短剧“出海”成为吸引各方关注的热门话题之一。2023年,由ReelShort打造的《我亿万富翁丈夫的双面生活》(The Double Life of My Billionaire Husband)与《命中注定我的禁忌狼人》(Fated To My Forbidden Alpha)月流水均突破600万美元,刷新了微短剧在海外市场的纪录。[1]ReelShort平台一时之间风头无两,大有引领国际微短剧市场之势。但不得不说,这种一味靠“爽感”来取悦观众、赚取流量的微短剧“出海”模式,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开拓了微短剧全球市场,但也给中华文化的国际传播招致了大量诸如庸俗化、浅薄化的批评。微短剧“出海”不能仅仅着眼于眼前利益,也应当关注文化传播的正向影响力。惟其如此,微短剧创作才不会仅仅停留在浅薄的娱乐视听层面,而是成为增强中华文化软实力和国际影响力的一种长期机制。据此,本文尝试通过引入“后SSK”的“行动者网络理论”(Actor Network Theory,以下简称ANT)来分析和探讨文旅微短剧行动者参与式文化实践背后的逻辑与路径,以期发现国内文旅微短剧爆火的深层原因,探索文旅深度融合发展之路的同时,为微短剧“出海”探索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案与策略。

(二)理论阐释

后科学知识社会学(Post Sociology of Scientific Knowledge,简称后SSK)是科学知识社会学(Sociology of Scientific Knowledge,简称SSK)发展的一个逻辑结果,后SSK 研究的一个重要特征是“文化转向”[2]与“实践转向”[3]。SSK理论的核心主张是“科学就其核心而言是社会利益性的和社会建构性的,科学本身必须被理解为一种社会产物。”[4](P.2)简言之,科学知识并非客观真理,反而是社会建构的结果。后SSK拒绝接受SSK那种宏大的社会建构观,他们通过引入马克思主义实践观,实现了从SSK的单一社会建构论到社会实践多元论的转向,从而不仅为科学知识研究,也为文化研究提供了一个从宏观考察到微观分析,从静态结构剖析到动态实践研究的崭新理论视角。

在后SSK理论阵营中,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的行动者网络理论(ANT)是较为成熟的流派之一。[5]根据拉图尔等人的看法,行动者网络不是一个静态概念,而是一个动态过程,其在本质上是异质行动者建立网络、发展网络以解决特定问题的过程。在这一理论框架中,居于核心地位的三个概念分别是:行动者(agency)、转译(translation)和网络(network)。行动者是指“任何能使周围空间弯曲、使其他要素依赖于它并将其他人的意志转译成它自己语言的元素。”[6](P.286)不同于通常意义上的“人类行动者”概念,拉图尔所说的行动者既指人,也指非人的存在和力量,所有参与到行动者网络建构中来的因素都可以称为行动者,每一个行动者(包括humans和non-humans)都具有能动性(agency)。[7](P.248-249)本文中的“人类行动者”包含各相关机构的管理者与工作人员,导演、编剧、演员、微短剧运营人员、用户等一切参与到文旅微短剧生产与消费环节的自然人;“非人类行动者”包含各相关机构、算法推荐等技术、互联网平台等。行动者一旦开始行动,则意味着“转译”活动的同步开始。这里的“转译”是指:行动者经由表达、传播、协商乃至分享等各种方式将自己的意图明确表达出来,吸引其他行动者的兴趣并激发他们参与进来,从而完成行动者网络的建构。转译的实现主要依靠以下方式来完成,即问题化(problematization)、权益化(interestement)、招募(enrolment)、动员(mobilization);而问题化是指行动者网络发起者将问题明确化,即确定相应的问题、实现方式及行动目标等,这是行动者网络建构的关键所在。[7](P.249)经由问题化,各方行动者的兴趣被充分激发起来并参与其中,完成初步动员。其中的一些核心行动者则通过恰当的权益分配关系将其他参与者招募进来并为其分配相应的角色。各方行动者(包括人类与非人类行动者)自身也通过类似的方式在将自我确认为行动者网络某个节点(knot或node)的同时,与其他行动者形成一种广泛合作关系。这样,一个具有相对稳定性的网络系统就在各方行动者的不断参与中被初步创设出来。在理想状态下,行动者网络还可以通过不断重复这一过程以获得更加宽广的外延,从而使之成为一个具有无限通路的“无缝之网”。值得注意的是,在行动者网络建构过程中,各个环节并不绝对按照某种顺序发生,而是根据不同行动者各自的需求自然发生。

相较于以往的社会科学研究,ANT表现出两个鲜明特征:一是打破了结构主义者将社会视为一套稳定的社会层级网络的先验预设或想象,充分关注到了社会(包括文化)实践中多种异质性因素之间(如人和非人因素)相互作用的复杂关系及各自贡献,从而极大突出了社会实践中的主动性、多元性、合作性因素;二是打破了传统上那种主客二元对立的社会科学(包括文化)研究模式,取而代之以主体间性关系来将社会实践重新建构成一个动态的、开放的实践进程,从而使研究的视角不再拘泥于单一的人或物,而是可以在不同视角的游移中看到行动者网络所产生的巨大社会效果。目前,国内学界对ANT模型的思考和应用主要集中在:科学知识生产、技术创新实践中网络建构过程;生态实践中人类与非人类行动者之间的协同与冲突;媒体人、媒介技术、媒介平台、信息接受者的多元文化实践等领域。这些研究充分验证了ANT在社会研究和文化研究领域的有效性,从不同层面为本论文的研究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前提和研究思路。

二、研究对象与研究方法

(一)研究对象

网络微短剧是网络影视在移动互联时代衍生出来的新形态,指“单集时长从几十秒到十五分钟左右、有着相对明确的主题和主线、较为连续和完整的故事情节的网络视听节目。”[8]而文旅微短剧是具有鲜明景观化特征与文化叙事特征的网络微短剧,具有时长短、节奏快、制作成本低、内容轻量化、传播分众化等特点。自2024年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办公厅发布关于开展“跟着微短剧去旅行”创作计划的通知①(以下简称通知)以来,截止2025年3月27日已发布241部文旅微短剧推荐剧目。由于样本量大且质量良莠不齐,故本文以截止发文前“繁星指数”“微短剧+文旅”专项评测②出的30部微短剧作为研究对象(见表1),虽然该样本无法完全代表241部文旅微短剧,但“繁星指数”的权威评测结果让样本具有代表性与典型性。根据研究需要,本文从《孤单旅行团》《等你三千年》《我的归途有风》《恋恋小食光》《全糖少爷》《你的岛屿已抵达》《恋恋茶园》《那个重逢的夜晚》《飞扬的青春》《落花生(第一季)》《此处通往繁星》《有种味道叫清溪》《滨海如梦令》《一眼千年》《回到崇礼》这15部对取景地起到较好传播种草效果的微短剧,按照青春爱情、奇幻、农村、历史、悬疑、都市六种题材,随机选出《我的归途有风》《你的岛屿已抵达》《飞扬的青春》《等你三千年》《那个重逢的夜晚》《孤单旅行团》六部微短剧进行弹幕采集,将弹幕文本和采访对象(见表2)对文旅微短剧的评价文本等纳入研究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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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指数”“微短剧+文旅”专项评测的30部文旅微短剧在内容质量、赋能效果、价值呈现等方面表现较好,大多由各个省份的文化和旅游局、广播电视局、宣传部等部门指导,联合广播电视台、文化传媒公司等共同制作出品。时长最长的是《全糖少爷》342分钟,最短的是《落花生(第一季)》《滨海如梦令》《宁波144小时》12分钟,青春爱情、农村、奇幻题材的微短剧各有5部,数量排名第一。其中《三星堆:未来启示录(第一季 纵目人冢)》《宁波144小时》《真探·一九二七》《热点女王》《1818编辑部》在技术手法、文化传播、IP模式、主题设定等方面具有创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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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研究方法

本文主要从宏观主题考察和微观话语分析两种视野出发,通过质化研究和量化研究相结合的方法来探究文旅微短剧行动者参与式文化实践的逻辑与路径。量化研究的目的在于从海量的非结构化或半结构化文本中提取通过常规手段获取不到的高价值隐含信息[9],以实现文本内涵及价值的深入挖掘。量化研究的具体步骤如下:首先,采集与清洗评论文本。采集《我的归途有风》《你的岛屿已抵达》《飞扬的青春》《等你三千年》《那个重逢的夜晚》《孤单旅行团》六部文旅微短剧的弹幕评论数据,包括用户名、评论内容、点赞量、评论发布时间与评论级数,数据采集的起止时间为微短剧上线至2024年12月31日。在删除重复内容、标点符号等无效数据后,最终获得如下有效样本:《我的归途有风》5977条、《你的岛屿已抵达》3510条、《飞扬的青春》2166条、《等你三千年》552条、《那个重逢的夜晚》3475条、《孤单旅行团》738条。其次,使用Jieba中文分词器对文本进行分词,同时运用保留词、去除停用词,实现文本清洗。最后,采用Python环境中的genism和sklearn两个工具包建立LDA主题模型,根据分词词频进行LDA主题模型分析。LDA主题模型(Latent Dirichlet Allocation,潜在狄利克雷分配)可通过分析词共现模式发现潜在主题。[9]“主题”在这里主要指由一组词汇构成的潜在话题或框架。[10](P.75)主题模型的应用使研究者可以从海量的文本数据中捕捉到自己想要的信息,降低了数据分析的复杂性,[11]能够为后续的质化文本分析做准备。

质化研究设计主要采用文本分析法,通过对文旅微短剧文本、数据挖掘与主题聚类文本、采访文本进行详尽分析,可以深入考察和探究文旅微短剧的文化叙事特征、粉丝媒介朝觐的情感驱动,以及对“跟剧打卡”“中华文化全球传播”等方面的多重影响。

三、文旅微短剧行动者网络建构的逻辑机理

如上所述,行动者网络不是一个静态概念而是一个动态过程,其在本质上是异质行动者建立网络、发展网络以解决特定问题的过程。行动者网络理论的独特性主要体现在其所设想的人类行动者与非人类行动者平等参与文化实践的协同性关系上,这使其不仅能够在最大程度上充分调动各方行动者主动参与文化实践的积极性,而且能够通过行动者之间的主动协同,不断吸引新的行动者参与其中,从而在保证行动者网络维持基本稳定的同时,不断实现其动态发展和扩张,这对于提高文化生产、文化消费与再生产的质量和效率无疑有着重要的意义和价值。据此,以人类与非人类协同关系为中心,从文化生产、消费与再生产两端出发,可以勾勒出文旅微短剧行动者网络建构的逻辑机理及实践路径(见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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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机协同是行动者网络建构的关键

ANT的一大创新之处,就是将各种异质性行动者等而视之并始终强调“人类行动者”与“非人类行动者”之间的多方协同,极大整合了各方行动者的力量,提高了行动者网络建构的时效性和可扩展性,这也是行动者参与文化实践的核心特征。文旅微短剧的行动者网络建构特别强调人类与非人类行动者之间的多点联接和广泛协同,主要体现在人机共创与人机共传两个层面。

1.人机共创提升微短剧生产效率与创意

人机共创指人与AI技术协同创作文旅微短剧的新模式。人类行动者只需设定基本剧情和关键词,就可以让AI成为创作主体,实现人机协同共创微短剧,这为微短剧的智能化、模式化、批量化生产提供了可能,极大提高了文旅微短剧的生产效率并降低了创作成本。国内首部AIGC(Artificial Intelligence Generated Content,即人工智能生成内容)全流程微短剧《三星堆:未来启示录》“通过借助智能影视制作流程AIGMS的连续性叙事特征,能够控制人物的动作、 场景变换和情感表达,打破AI生成影视作品的静态叙述限制,提高了剧集生产效率。”[12]当然,人机共创微短剧当前还面临诸如剧情俗套、粗制滥造等指责,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的确为当前的文化生产开辟了一条崭新道路。《一眼千年》微短剧工作人员认为:AI时代来临,短剧创作都在尝试AI化,人机共创极大程度提升了文旅微短剧的生产效率与创意,是未来创作微短剧的必然趋势(编号A6)。事实上,随着DeepSeek等具有强大信息整合能力和深度思考能力的大模型被广泛接入各行业,微短剧创作的创意和质量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获得大幅提升。

2.人机共传提高微短剧触达率

人机协同不仅体现在创作层面,还贯穿文旅微短剧的用户触达层面。实现微短剧高触达率的关键是“数据”和“算法”。各大互联网平台通过大数据采集和统计用户年龄、性别、兴趣偏好、点击率、跳出率、完播率、点赞、评论、转发、观看时长与模式(如是否快进)、最受关注场景(如画面停留时长)、最受欢迎题材(如“青春爱情”“奇幻”“农村”等)等信息,可以实现对用户画像进行实时侧写与修正。如此一来,文旅微短剧的传播便不再是盲目的,而是在诸如协同过滤、内容推荐等手段的作用下直接触达目标用户,满足其个性化需求。例如,文旅微短剧《我的归途有风》设置的“外乡”“返乡”“四川美食”“甜蜜爱情”“女白领”等标签,不仅有力传达了四川那种随意洒脱、有滋有味的地域文化特征,而且与当下城市年轻人所渴望的甜蜜爱情、自由理想相契合。此外,《你好,苏东坡》根据苏轼担任定州知州的历史事件为文学爱好者设置“诗词文化”“河北定州”等标签,《一眼千年》根据取景地为广大旅游爱好者设置“贵州荔波”地理标签,《三星堆:未来启示录》根据考古发现为历史爱好者和科幻迷设置“文物”“古文明”“科幻”等标签,无不体现了算法在文旅微短剧定向传播中的强大作用。这些标签并非随意设定的,而是人工智能在对视频画面进行分析的基础上,基于自然语言处理和图像识别技术所生成的多维标签,并且它们还可以对不同用户的偏好与微短剧标签进行比较与排列组合,从而为不同用户生成各具特色的推荐列表。用户点击推荐内容后,系统实时记录反馈数据并优化推荐策略,从而确保推荐模型能够始终精准匹配用户喜好,更好地帮助微短剧进行定向传播。

值得注意的是,算法作为主体行动者虽然至关重要,但也离不开用户、微短剧运营者等其他行动者的支持。算法工程师指出,用户的点击率是最主要的衡量指标,在具体的业务线或者产品线中,算法根据模型计算出的一系列维度进行选择、排序、推荐,这其中最重要的是用户在网络中的行为数据。[13]也就是说,只有当用户在互联网平台留下与“文化”“旅游”等信息密切相关的痕迹时,如给某部文旅微短剧进行高频率点赞、评论和转发,算法才有可能生效。用户的网络行为痕迹等是算法生效的“原材料”,没有“原材料”,再高明的算法也难为“无米之炊”。

如此一来,人机协同成为行动者参与式文化实践的重中之重,可以在最大程度上保证文旅微短剧生产端和消费端的协同变化与增长,为文旅深度融合发展不断注入新动力。

(二)生产与消费的双向循环是行动者网络建构的根本目标

生产与消费的双向循环是文旅微短剧行动者网络建构的根本目标。在这一过程中,文化生产、文化交往和文化消费相互影响,共同表征着文化实践发生、发展的过程。[14]

1.从文化生产到文化消费与再生产

文化生产通过由内容、符号和媒介组成的完整结构成为文化实践的基础和前提。[14]文旅微短剧将中华文化符号融入贴近现代生活、富有情感共鸣和戏剧张力的故事情节中,在“人类”与“非人类”的协同作用下,促使粉丝前往微短剧取景地打卡,从而进行文化消费。文化消费是通过主体对文化产品的消费实践,使之转化为消费主体的精神传播活动。[14]这表明文化消费具有一种单纯的物质消费所不能及的独特属性,即精神上的沉浸式享受和强烈的分享欲望。一般而言,消费者买一支笔、一个水杯或者任何其他用品,既不太可能获得精神上的满足,也不太可能产生强烈的分享欲望,但是当这些物品本身被赋予某种独特的文艺气息或文化内涵时,则不仅能够带给使用者巨大的精神满足,而且会激起使用者强烈的分享欲望。同理,文旅微短剧之所以能够引发行动者参与文化实践的强烈动机,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由这种强烈的精神需求驱动的。有受访者直言,“我去《等你三千年》取景地邯郸打卡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能够穿着战国袍,站在武灵丛台上拍照和录制视频,并分享到我的微信朋友圈和短视频账号上。”(编号A5)

2.文化消费与再生产反作用于文化生产

在移动互联网高度发达的今天,生产者和消费者都不再单纯处于原有的特定生态位上,而是以多重身份共同参与到文化实践中,成为实现文旅微短剧二次传播、引发粉丝媒介朝觐、推动消费与再生产的主导力量。在这一过程中,文化生产者可以通过对前期观剧效果和旅游效益数据进行量化统计,分析最受观众喜爱的题材、情节、人物形象以及最热门的自然景色、文化景观等,从而生产出题材更加丰富、创意更加多元、制作更加精良、赋能更加明显的文旅微短剧,真正实现从产业链层面推动文旅微短剧的健康可持续发展。如此一来,便可以在“生产—消费—再生产”的循环往复中,创造出整套以文旅微短剧为核心、以发展文化旅游产业为目标的上下游产业链,从而在根本上形成一种行动者参与文化实践的新形态。

总之,生产与消费的双向循环是行动者网络建构的根本目标,它不仅以“万物互联”的方式创造了物质生产、技术实践与文化实践之间的新连接方式和强连接关系,极大提升了文化生产的效率和质量;而且能够超越地理空间限制、打破文化隔膜状态,真正创造出能够满足人们共同精神需求的文化产品,这对于增进人类文化联系、推动中华文化全球传播等,无疑具有极为重要的现实意义。

四、文旅微短剧的行动者网络建构路径

根据上述所阐明的逻辑机理,研究可以进一步揭示文旅微短剧行动者参与文化实践的路径究竟是如何具体建构起来的。

(一)政府通过“问题界定”明确目标并招募成员

在文旅微短剧的行动者网络建构过程中,问题界定与招募成员是行动者网络建构成功与否的首要环节。“问题界定”是指将不同行动者的关注对象问题化,从而使网络建构者的问题成为其他行动者要达到目标的必经之点。[15]简言之,就是以问题为导向来吸引各方行动者参与其中并实现问题发布者的意图。拉图尔著作中提到的“脚本”“问题界定”“兴趣激发”“招募成员”“转译”“策略”等关键词为如何问题化与招募成员提供了启发性思考。[15]

1.围绕“微短剧创作”这一问题明确“跟剧打卡”“全球传播”两大目标

2024年初,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办公厅发布《通知》明确提出“积极引导微短剧创作提升,促进微短剧与传统文化、旅游资源、线下经济交融交汇,以新技术、新业态打通和创新消费场景,更好将流量优势引导转化为产业和市场优势,实现通过微短剧塑造一批古今辉映、联通中外的文化标识和符号进行全球传播,跟着微短剧去全国各地“打卡”的目标。”[16]在此总体指导思想下,《通知》又通过明确主要内容、创作方向等方式,将问题进一步具体化,从而吸引了一大批行动者参与到了微短剧创作计划中来。从行动者网络理论来看,《通知》的发布实质上就是一个以“问题化”明确行动者目标的过程。经由这一过程,原本分散在全国各地乃至海内外的微短剧创作力量迅速集结,成为微短剧创作的生力军。同时,作为项目发起者和监管方的国家广播电视总局,此时则已然实现了微短剧行动者网络建构的第一步。

2.通过“转译”策略招募成员建构行动者网络

在此基础上,还需要通过“转译”来进一步激发行动者的兴趣、强化行动者之间的联系。转译的有效策略是“你们应该与我们结盟,支持我们的研究,因为我们所想的正是你们想要的,这样的话你们就更可能会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17]当下,微短剧市场日渐火爆,本就对创作者有着强烈的吸引力,《通知》的下达可谓恰逢其时。《通知》内容经过国家广电总局、各级文旅局、宣传部、各事业单位、社会团体、企业、媒体、群众等的层层“转译”而引发各方行动者的强烈创作欲望,从而组合成微短剧行动者的基本成员(见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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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网络中,各方行动者的力量虽然各不相同,但由于他们都是作为这一网络的某个节点而平等存在,所以又具有通过彼此主动连通来实现各方力量整合和优势互补的可能性。于是各地方文旅局、广播电视台、文化传媒公司等,根据各自需求直接统筹拍摄或寻求合作拍摄,极大实现了各行动者之间的力量整合与优势互补。不止于此,经由各方行动者的不断“转译”,其他一些原本处于该网络之外的行动者也开始渴望结盟,由此便有可能实现剧本创作、取景拍摄、后期制作、宣发运营等各个环节之间的广泛连通与深度整合,从而为文旅微短剧的行动者网络建构积聚足够的力量。

(二)通过文化叙事创作微短剧

具体到创作层面,《通知》还明确了“乡村旅游与乡村振兴”“文明起源与文化传承”“民间文艺与非遗传承”“文物文化价值发掘”“国家情怀、奋斗精神与国家文化公园建设”“产业旅游与科技旅游发展”“城市公共空间与城市文明建设”“国家级旅游示范景区与生态文明发展、人民生活之美展示”这八大创作方向,从而给各方行动者提供了一个目标明确而又相对自由的创作空间,大大激发了各方行动者进行广泛协同创作文旅微短剧的动力。

1.以取景地为中心的地域文化叙事

地域是个体生存的地方性空间,“不同的地域因其独特的自然地理条件与人文历史传统而形成不同的地域文化”[18],地域文化的关联性形成了文化景观的总体性。因此,以取景地为中心进行地域文化叙事,不仅能够有效激活特定个体的地方性情感和文化记忆,还能够以地方关联性为基础,增强特定群体间的文化认同、文化联系和文化自信。

本文选取的30部文旅微短剧,取景地涵盖了北京、浙江、香港、广东、广西、贵州等18个省级行政区,从总体上集中展现了中华文化源远流长、丰富多彩、兼容并包的文化特色。例如,《一梦枕星河》不仅呈现了苏州城中水巷石桥、白墙黛瓦、评弹茶楼等传统建筑的风貌,还给金鸡湖、独墅湖、东方之门等能够代表苏州现代城市特色的区域及建筑特写镜头,从而全方位、立体式地展示了苏州“古韵今风”的文化特质。再例如,《孤单旅行团》以象鼻山为代表的桂林山水奇景、以龙脊梯田为代表的农耕文化智慧、以兴安灵渠为代表的古代伟大水利工程奇观等,不仅极大引发了广西观众的共鸣,而且也让许多外地观众见识到了祖国华南地区独特的自然风貌和人文风光,更让一些外国观众了解到中华民族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和文明图景,极大发掘了广西具有地域特色的文旅资源。

不仅如此,通过相关弹幕分析还可以发现,地域文化特征越明显、文化内涵越丰富的取景地,往往也越容易引发观众的情感共鸣和旅游兴趣。例如,《等你三千年》这部微短剧,通过男女主穿越到邯郸市广府古城演绎“将相和”这一剧情设定,在网络上引起观众极大共鸣。许多观众纷纷打出“完璧归赵”“负荆请罪”“胡服骑射”等弹幕,以表达自己对历史文化和邯郸古城的喜爱与向往之情。

2.以文化传承为主题的跨时空叙事模式

运用穿越手法来进行古今对话,如今已成为文旅微短剧实现跨时空叙事的主要方式之一。经由这种独特的跨时空对话,不仅历史人物摆脱了教科书上那种扁平化的形象特征,变得立体和丰满起来,各种历史文化遗产也由抽象走向具象,变得无比鲜活、生动和直观,从而更容易引发观众对传统文化的热爱和思考。例如,《你好,苏东坡》中苏东坡意外穿越到2024年的河北省定州塔下并偶遇了高中生林佳,他们一起品尝定州小吃,参与诗词直播,共同游览定州博物馆、文博园、宋街、贡院、文庙等地。微短剧创作者通过苏东坡的独特视角,充分展现了作为“中华诗词之市”的河北定州丰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和民俗风情。再例如,《这世间如你所愿》中,抗日战士林祖安因在战死前想看一眼胜利后的中国而意外穿越到了21世纪的北京,并和偶遇到的女记者杜晓晓一起漫步于北京国贸CBD。剧中抗战年代的残酷战争场景和21世纪繁华的北京形成了鲜明对比,让多少观众为之动容和落泪,既凸显了和平年代的来之不易,也时刻提醒当代人绝不应该忘记先辈的牺牲和努力。

文旅微短剧这种跨时空叙事模式,不仅有效拉近了观众与历史文化的距离,让观众能够跟随古今对话的情节演绎获得一种身临其境之感,而且从不同角度和层面有效传达了文化传承与发展的重要性及一些核心理念,对中华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3.以现实问题为导向的多元题材叙事模式

文旅微短剧的题材丰富多元,涵盖青春爱情、奇幻、农村、历史、革命、亲情、都市、科幻、悬疑、武打、喜剧等各类题材,而且常常以题材交叉的方式出现,极大满足了用户多元化的看剧需求。在这些多元题材叙事中,那些贴近和反映当代人日常生活与社会现实问题的文旅微短剧似乎更受欢迎。例如,青春爱情题材微短剧《一梦枕星河》,通过从男主出国导致与女主产生感情误会到他们在故乡重逢的爱情故事线,展现了苏扇、苏绣、宋锦、缂丝、评弹、昆曲等非遗元素。奇幻题材微短剧《你的岛屿已抵达》讲述了迟野为了让死去的沈七复活甘愿承受长生不死且始终不能与爱人相认的诅咒,从而一直活在痛苦和思念中,剧中的“银铃传说”“百年轮回”等奇幻设定,实际上深度融合了常德桃花源这一地标景观与文化意象,让许多观众对桃花源痴迷不已。农村题材微短剧《落花生(第一季)》讲述了年轻的村支书阿龙通过高龙舞等非遗文化来融合农业、文化和旅游实现乡村振兴,返乡青年小高运用智能手机和现代科技将传统农业改造得充满科技感,村里的年轻人小丽尝试通过直播带货来推广家乡特产,助力乡村振兴。

此外,像《三星堆:未来启示录(第一季纵目人冢)》《真探·一九二七》《等你三千年》《1818编辑部》《醒狮》《那个重逢的夜晚》等文旅微短剧,也通过各种题材设定,分别融入了历史文物、红色文化、历史文化、城市文明与发展、醒狮非遗、滨海渔村等各种文化意象,一定程度上使其成为文旅微短剧传播中新的“破圈密码”和文旅新场景、新业态的“共生载体”,为讲好中国故事提供了生产轻量化、传播效果好的新路径。

(三)情感驱动粉丝媒介朝觐

“以情动人”是文旅微短剧“圈粉”并促使粉丝进行媒介朝觐的关键因素。“人作为理性与感性的集合体,人类的认知、行为以及社会组织的任何一个方面几乎都受到情感驱动。”[19](P.7)观众在情感驱动下前往微短剧取景地旅游打卡,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媒介朝觐。媒介朝觐特指到媒介叙事中重要的地点去旅行。[20]通过媒介朝觐,不仅媒介生产系统的抽象特质被“再镶嵌”于偶遇之中,如经过微短剧拍摄点或者碰到名人,而且这些媒体“里”的地点的重要性被更普遍地确认了。媒介朝觐既是在空间中的真实旅行,又是在“普通世界”和“媒介世界”之间被建构的“距离”空间中的表演。[21](P.87)文旅微短剧行动者参与文化实践的过程,比通常意义上的文化实践更依赖媒介叙事,它在事实上创造了一种以“媒介朝觐”为主要活动方式的文旅新形态。每一次媒介朝觐的完成都代表着一次成功的文化实践,每一次成功的文化实践又同时推动着文化消费与再生产。

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在驱动观众进行媒介朝觐呢?笔者通过采用LDA主题模型提取弹幕文本中的关键词,并根据关键词归纳“隐含的主题”发现,促使观众进行媒介朝觐主要是以下六种情感:文化认同、情感共鸣(认同、代入感)、对自然风光的向往、对影视作品和演员的喜爱、地域归属感、回忆触发与情感寄托等(见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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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微短剧《你的岛屿已抵达》中男女主奇幻而又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事实上成为了引发观众情感共鸣和驱动粉丝前往桃花源景区打卡的主要原因。《等你三千年》则以其独特的地域特色,激活了观众的地域归属感。《飞扬的青春》的弹幕评论则主要被“回忆”“老屋”“童年趣事”“故乡情怀”“家乡美食”“思念”“乡愁”“青春”“爱情”“年轻”“奋斗”等关键词占据,表明剧中场景已然触发了观众诸多美好的童年回忆、地方记忆、爱情理想与青春斗志,引发了诸多观众的地域归属感、情感共鸣和文化认同。不仅如此,实际采访的结果也在一定程度验证了上述量化分析的结论。观看《等你三千年》的受访者表示,“看了这部剧后就一直在想,我三千年前在这儿是不是也等过什么人,有点想去一趟的冲动,哈哈。”(编号B2)另一位受访者则表示,“《孤单旅行团》剧中的景色实在太美了,如果有时间我真想去剧中那些自然风光好的地方旅游,这对我这样的上班族来说非常解压,心情会很愉悦。”(编号B3)

总之,文旅微短剧主要是通过浓缩的镜头语言,将鲜明的文化符号、共通的人性主题和情感表达如家国情怀、爱情、亲情、友情等,置于相应的剧情中来拉近观众与地方文化之间的心理距离,而这恰恰是促使观众媒介朝觐的关键。

(四)粉丝在文化消费中再创作品并进行扩散传播

媒介朝觐本质上是文化消费由线上走向线下的过程。正如亨利·詹金斯(Henry Jenkins)所说,“在平台上的许多行为和活动并不是真正的参与,‘参与’涉及社会和文化实践。”[22]“参与是指粉丝通过参与和互动,利用媒介提供的符号性原材料打造自己的文化,进行文本生产。[23](P.50)从这一意义上说,无论是粉丝在取景地进行的文化消费及其再创作,还是将再创作作品发布到小红书等自媒体平台的行为,都充分发挥了传播长尾效应,可能引发新一轮的媒介朝觐及文化消费。

1.在文化消费中进行作品再创

粉丝在取景地对微短剧情境进行“场景复刻”,实际上可以被理解为对原作品的一种再创作。例如,模仿《一梦枕星河》剧中的男女主,去剧中“yan coffee”咖啡馆喝咖啡并拍照和录制视频,这本身就既是一种文化消费行为,也是一种再创作行为。若仔细分析便会发现,模仿者的行为动机绝不仅仅是为了获得物质层面的享受,而更多是为了获得一种精神层面的体验。正如《等你三千年》粉丝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当我用DeepSeek软件输入‘邯郸’‘战国袍’等关键词生成文案,并将旅行照片导入‘即梦AI’软件中生成视频,就可以留住我旅游经历中的珍贵记忆。”(编号B1)这些例证表明,吃穿住行等物质性体验固然重要,但真正能够唤起消费者分享和创作欲望的是精神层面的体验。“体验”具有连接旅游者物质消费需求和精神消费需求的功能,成为从商品的物质使用价值到象征意义的实现路径。[24]简言之,“体验感”才是促使粉丝主动将物质消费转化为精神消费的关键,才是促使粉丝主动实现文化观念向文化实践转化并进行文化再创造的主要动因。当然,旅游博主、当地媒体也在取景地的体验消费中完成作品再创作,但其心理动机与游客粉丝并不完全相同,他们更看重流量及其收益。

2.粉丝扩散发挥传播“长尾效应”

粉丝扩散在文旅微短剧“跟剧打卡”和“全球传播”实践中发挥着意想不到的长尾传播效应。“长尾理论”由克里斯·安德森(Chris Anderson)于2004年提出,该理论认为通过互联网技术整合分散的小众需求,冷门产品也可以取得与头部产品相当的营销成绩,安德森强调,网络时代是关注“长尾”、发挥“长尾”效益的时代。[25]如果把文旅微短剧传播实践中的“粉丝扩散”行为视为一场自发的网络营销活动,那么粉丝再创作事实上已经呈现出典型的“长尾”特征。具体体现在:第一,网络空间中的微短剧粉丝群体具有无与伦比的广泛性,为取景地的网络传播提供了良好的“群众基础”,更容易实现流量聚合,进而引发“媒介朝觐”热潮,这对原本缺乏宣传资源的取景地尤其有利,更容易助其实现“弯道超车”;第二,粉丝丰富多元的再创作品质量虽然良莠不齐,然而一旦有“爆款”出现,则更容易引发模仿和跟风热潮,并进一步在网络和现实空间中形成一种集体传播行为,产生显著的传播效应和社会影响力,在短期内急速拉升取景地的知名度,增强其旅游吸引力。

当然,除对微短剧取景地心向往之的自发创作者外,因密切的经济关联性进行再创作的知名自媒体博主、取景地商家、地方媒体也不在少数,这些身份各异的微短剧粉丝在各大社交平台发布的“再创作品”,对微短剧及其取景地的传播起到了极大的扩散作用,有利于加强长尾传播效应。从再创作者与其受众关系的角度,可以将传播关系分为强连接关系(即现实中的熟人)和弱连接关系(即社交平台中的“朋友”,现实中的陌生人)。在强连接关系中,熟人之间的传播往往更容易在现实空间中形成聚合效应,引发熟人结伴而行的媒介朝觐行为。例如,笔者在微信朋友圈发布的以《一眼千年》微短剧取景地荔波为背景的AI合成照,不仅得到了大量点赞、评论,还激发了朋友一起结伴去旅游的兴趣。在实际访谈中,大多数受访者表示看到微信朋友圈里发的旅行照片,会产生去旅行的想法。相反,在弱连接关系中,要引发媒介朝觐行为并不容易,但有“爆款”出现时,却又极有可能在网络空间中引发“破圈”现象,形成一股“跟剧打卡”的热潮。例如,随着微短剧《一梦枕星河》爆火,取景地商家“yan coffee”“闲雅苑”等商家纷纷在小红书账号上发布微短剧拍摄现场图和游客拍照打卡视频,吸引了更多外地乃至外国游客前来旅游和拍照打卡。在文旅微短剧的实际传播实践中,这两种关系常常以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方式彼此组合与嵌套在一起,极大彰显了粉丝扩散这一独特传播行为模式所具有的主体间性特征,能够最大程度激发粉丝传播的主动性和自觉性,增强文旅微短剧的影响力。

粉丝再创作品多平台传播行为,既是文旅产业的“流量引擎”,也是文化意义的“战场争夺”,其价值不仅在于经济转化,更在于提供了一种“自下而上”的文化传播模式,有利于形成长尾效应并引发媒介朝觐,在促进消费的同时,还会反作用于文旅微短剧创作,有助于实现“跟剧打卡”与“全球传播”两大目标。

五、结论与思考

在“人类”与“非人类”行动者的协同作用下,文旅微短剧为其取景地开拓了新的流量通道,推动了一批实体取景地跟随微短剧的热播“出圈”,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微短剧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旅游资源、线下经济交融交汇,开创了以AI、算法等新兴技术应用于文旅微短剧创作与传播的新业态,打通和创新了消费场景,形成了可复制可推广的“微短剧+文旅”融合促进消费新模式,成功营造了跟着微短剧去全国各地“打卡”的新风尚。2025年3月27日,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又发布了《家里家外》《今人不见古时玥》《明日之约》《狮城山海》《雁荡山里见青音》等79部文旅微短剧。这次发布除延续“以文塑旅、以旅彰文”的基本理念外,还呈现出三大新特点:横屏竖屏短剧精品化、“艺术+技术”双轮驱动趋势明显化、港澳台传播和国际化传播提质增效。例如,横屏短剧《今人不见古时玥》主题深刻,竖屏短剧《家里家外》现实共鸣感强;《豫章旧梦》结合XR技术展现了南昌丰富的文化旅游资源,《宋朝来的小贵人》运用AI生成展现杭州宋韵美学;《好梦过长沙》《洋女婿的中国年》讲述外籍青年探访中国,取景新加坡、马来西亚的《狮城山海》展现海外华人奋斗,《明日之约》描绘香港画卷,《期许之地》讲述华裔寻根。文旅微短剧通过“以小见大”和场景化表达,用情感联结重构文旅体验,持续为文旅注入破圈动能,助力文化传承与消费升级,进一步推进中华文化全球传播。

虽然文旅微短剧在实现“跟剧打卡”“中华文化全球传播”两大目标上已取得一定成效,但还存在文化内涵阐述不够深刻、内容同质化、资金来源单一、短剧制作上中下游配套产品开发不足、商业闭环尚未打通(编号A6)、国际传播效能不高、AI作为主体参与文化生产的价值观走向等问题。针对上述问题,本文对文旅微短剧的未来发展提出了以下几点思考:

第一,注重通过文旅微短剧促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文旅微短剧的创作必须深入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深层内涵,通过分析、解读、借鉴、转化激活其生命力,赋予其丰富的新时代内涵,以符合新时代特征、契合新时代需求,推动中华文化与世界文化的融合,而非脱离文化本身急功近利地追求非理性旅游消费,其生产的全过程应该是一条完整的价值链路,链路中的每个环节都是产生价值的节点,而微短剧本身也只是价值链路中的一个节点而已,充分开发微短剧制作的上中下游配套产品,才能实现价值最大化。2024年文旅微短剧井喷式的增长与爆火对创作者提出了更高要求,他们必须关注和洞察用户的观剧心理与情感动态,才能创作出更受欢迎的优秀微短剧作品。如采访对象所言:“文旅微短剧中同质化的古城是最大缺陷,其生产模式基本固定,缺少创新性”(编号B4);“《我的归途有风》这部剧中女主的四川话不太标准,会让人出戏(编号A10);“吸引人的故事才是短剧成功的核心,我觉得目前文旅微短剧讲故事的能力不强,且文化融入得很牵强”(编号A8);“文旅微短剧既没有把文化内涵体现出来,也没有故事情节的戏剧冲突与张力,感染力不强且画面质量又不高,很难让人喜欢”(编号A7、B5)。文旅微短剧如果一味地追求速度而不沉淀下来打磨质量,会很快陷入发展困境,无法满足市场需求与打通商业闭环。

第二,建构一个既能发挥“人类”行动者决策力、判断力与创造力优势,又能充分利用“非人类”行动者高效计算能力的国际微短剧生产体系。“人类”行动者通过制定“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推动人类文明交流互鉴”的正确决策,在国家安全得以保障的前提下,招募具有全球意识的行动者参与微短剧创作,为全球文明对话搭建一个平等交流的公共平台,国内外导演、编剧、文化研究者、主演、群演等充分发挥他们的创造力优势,根据前期文旅微短剧的观众反馈进行判断,采用低语境叙事视角讲好容易引起情感共鸣的故事才能产生较好的传播效果。在低语境文化中主要依赖显性的语言和符号来传达信息而非文化隐喻或象征,如饮食、亲情、美景、奥运体育、动物保护、气候环境等,有助于突破文化差异,创作出具有全球文明视野的微短剧。但要注意的是,低语境微短剧的创作要善于将显性的语言和符号融于动人的故事中来展现文化内涵,否则会出现“观众无感”甚至“观众反感”的现象,正如一位法国籍的采访对象在看了《我在巴黎当侠客》这部微短剧后表示,“这部短剧只是牵强地把中国传统的文化符号与法国的地标建筑放在一个情境中,通过剧中‘三喜爷爷’在法国的‘中国武侠人物造型变装’让法国人看出这是中国特色,但这些符号背后的故事并不打动人心,这样的短剧反而会让我们产生一种‘无聊’的感觉。”(编号A4)当短剧无法得到观众的认可时,算法工程师运用再强大的算法技术也无济于事。

同理,如果微短剧的故事足够打动人心,“非人类”行动者的算法就能极大提高短剧传播效力。算法工程师在前期“爽剧”成功出海的用户数据基础上训练算法大模型,将内容精准推送给在中国定居的外国人与在国外定居的华人,在国际传播方面卓有成效的本土网红,如“李子柒”“办公室小野”“滇西小哥”等,还有“我是郭杰瑞”“ iam 迪娜” 等“洋网红”,[26]通过他们的影响力增强短剧与用户的连接,如在法国巴黎工作近10年的一位中国人表示:“近期我推荐法国朋友去看《哪吒2》,他们看后表示这部作品很有吸引力,使他们对中国文化有了全新的认识,也更愿意进一步了解中国文化。”(编号A3)因此,要充分发挥“非人类”的超强算法,通过逐层有效推荐,扩大短剧的粉丝范畴。海外华人与国际传播网红成为微短剧的粉丝,并将其发布在自己的自媒体平台上,会进一步扩大微短剧的影响力。

第三,对行动者网络理论进行理性反思,必须认识到其过于强调异质行动者的对称性原则,而未能充分解释权力不对称性在网络构建中的结构性影响。“非人类”作为“具有主观能动性的主体”参与文化实践,人类社会更需回到“人之为人,机器之为机器”的思考原点,确保“非人类”行动者价值观符合“人类”价值观。郭毅可认为,人类对机器的教育实践路径是:将世界的全部数据喂给机器——训练机器学习各个领域的知识和人类的表达方式——让机器通过学习判断对与错而产生价值观——机器能够对世界产生创造力,这就决定了人类当下的根本性任务是努力保证机器的价值观符合人类进步的要求。[27] AI成为微短剧的创作主体运用在剧本创作、分镜设计、图像到视频转换、视频编辑等多个环节中,但一些最根本的地方仍然需要人类来进行把控,比如在处理三星堆作为华夏文明重要的文化IP,它的考古内容、审美价值、思想内涵如何体现出来,在国际上如何传播中华文明等问题时,AI完全没有办法代替人类做判断与决定。[28]未来AI能够产生价值观念,因此,在培养和教育机器的过程中,人类必须始终是掌握航向的舵手,谨慎处理喂给机器的材料与数据,确保其真实可靠,否则会影响机器正确价值观的形成。2024年微短剧一跃成为国际传播的重要力量[26],人机共创国际传播内容已是必然趋势,关于内容创作的价值观、审美、伦理等问题亟需得到解决,训练并确保机器的价值观符合人类价值观是当前根本性任务。

注释:

①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发布关于“创作文旅微短剧”的通知,参见:《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办公厅关于开展“跟着微短剧去旅行”创作计划的通知》,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官网,https://www.nrta.gov.cn/art/2024/1/12/art_113_66599.html,发文日期:2024年1月12日。

②“繁星指数”是2024年6月1日由中国广播电视社会组织联合会携手西安交通大学等学界和业界组织、单位共同构建的微短剧传播与应用评测体系,作为全国唯一的权威性微短剧评价标准,“繁星指数”首个动作就是配合国家广电总局“跟着微短剧去旅行”创作计划,第一时间启动“微短剧+文旅”专项评测工作。“微短剧+文旅”专项评测选取周期内“跟着微短剧去旅行”创作计划中已播出的微短剧在各平台的播映数据、种草声量等内容,搭建模型计算得出综合性指标数据,从传播成效、赋能水平、综合价值评测三个维度,考量微短剧赋能社会经济生活所取得的切实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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