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荔枝
□ 邵春雯
夏日午后,阳光热辣辣的,蝉鸣没完没了。我待在房间里,被闷热的空气裹得难受,心里莫名烦躁。突然,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来,尖锐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用有点颤抖的手拿起手机,电话那头传来大舅低沉又沙哑的声音,他告诉我,外婆走了。那一刻,我感觉世界一下子安静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想哭却哭不出来,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大舅好像感觉到了我的伤心,轻声安慰我说:“外婆年纪大了,就像果子熟透了,自然就落了。”他说得挺无奈又看得开,可我听着,就像被刀子扎了一下,心疼得厉害。这时候,外婆那又老又瘦小的脸,还有她种的荔枝,一下子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那些和外婆、荔枝有关的事儿,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外婆家离我家不到2公里,但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就是特别远的地方。每次去外婆家,我都觉得那是一次既期待又漫长的旅程。小舅生病后,外婆一心照顾他,很少出远门,很少来我家了,可她心里一直惦记着我们。
有一年夏天,还没到端午节,天气热得要命。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声音越来越大,好像在抱怨这热天。突然,我们一群小孩听到“嘟嘟嘟”的摩托车声,声音越来越近。我们像一群欢快的小麻雀,都跑到门口去。原来是大舅来了,摩托车上驮着一个大大的橙色编织袋,袋子鼓囊囊的,像装了好多宝贝。
“是荔枝!”我们兴奋地喊起来,声音在空气里回荡。大舅还没下车,我们就闻到了荔枝的香味,那股清新的味道,一下子把夏天的炎热赶跑了。我们围着大舅,像小跟班一样把荔枝搬进屋里。那一刻,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这是我们家第一次有这么多荔枝。
“现在荔枝挺值钱的,留着卖多好,拿这么多来干啥。”妈妈嘴上埋怨着,可眼神里却透着感动。大舅笑着对我说:“快吃,阿婆早上刚摘的。”我们迫不及待地接过荔枝,剥开薄薄的壳,里面是晶莹剔透的果肉,咬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嘴里散开,那味道,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那几天,我家就像个欢乐的小王国,好多小孩都来玩。我们吃完荔枝,核都舍不得扔。我们发挥小孩子的想象力,把核的头部截掉,插上牙签,做成陀螺玩。我们还挑了一些饱满的荔枝核,小心翼翼地埋在土里,盼着它们能发芽,种出一棵属于自己的荔枝树。从那以后,我就喜欢上了夏天,盼着夏天快点来,因为夏天有外婆送来的荔枝,有甜蜜的味道和无尽的快乐。
印象最深的一次,我软磨硬泡,爸妈终于同意我跟着大舅去外婆家。我坐在舅舅的摩托车上,像只好奇的小鸟,眼睛到处看。我看到旁边的车开过,扬起的黄尘像条黄色的巨龙在飞舞;看到修路的挖掘机在山腰上留下的痕迹,就像岁月刻下的皱纹;还看到烧砖厂的大烟囱,比我平时远远看的时候大多了,烟囱里冒出的浓烟,像一朵巨大的乌云,慢慢飘向天空。
车一路开着,路边渐渐出现了挂满荔枝的树。一开始只有几棵,后来越来越多,像一片红色的海洋。那一片一片的红,把树枝都压弯了,好像被沉甸甸的幸福压弯了腰。午后的阳光下,荔枝红得发亮,像一只只红脑袋的小鸟在蹦蹦跳跳,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好像在招手欢迎我。
也不知道外婆咋知道我们要来,早早煮好了一锅肉汤。我们走进外婆家的小院,那浓浓的肉香味就飘过来了。我们围坐在桌旁,大口大口地喝汤吃肉,外婆坐在一边,脸上笑开了花,不停地给我们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多吃点。”
吃完饭,外婆带我们去摘荔枝。我跟着外婆走在黄黄的山路上,路坑坑洼洼的,走起来挺费劲。我看着外婆瘦瘦的背,矮矮的肩膀上挑着箩,箩绳太长,箩老是撞在山路上。外婆一只手扶着绳子,另一只手时不时拉我一把。她的手很粗糙,手背上青筋凸起,指甲被荔枝树汁染成了棕褐色。那双手,记录着她一辈子的辛苦和对我们的爱。
外婆一路上跟我们说荔枝的品种,哪个品种什么时候上市,什么时候卖得贵,她就像一位懂得很多的老师,说个不停。她笑着的脸,虽然满是皱纹,但特别温暖慈祥。
上了山,满眼都是荔枝。外婆折了一枝递给我,说:“这叫白糖罂,刚熟,最好吃!”我挑了个最大的剥开,果肉白白的,又脆又甜。我等不及外婆给我摘,像只活泼的小猴子,踮起脚挑又红又大的摘,够不着就跳起来,外婆时不时把树枝压低让我摘。我们的笑声在山林里回荡,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摘这么多准备明天去卖啊?”村里的邻居路过问。“让外孙女带回去,她喜欢吃。”外婆笑着说。
从那时候起,白糖罂成为我认知里最好吃的荔枝。每次看到白糖罂,我都会想起外婆,想起那些与她一起摘荔枝的美好时光。
今年夏天,白糖罂又熟了,外婆却像果子一样,熟透掉落,离开了我们。满树红彤彤的荔枝,在阳光下还是那么好看,可我心里全是悲伤和思念。我知道,外婆再也不会给我送荔枝,不会陪我摘荔枝了,但外婆对我的爱,就像荔枝的味道,永远甜在我心里。